梁倾厌恶极了这种酒桌文化。不过她方才不来事儿,并不代表她怵这场面 —— 来南城之前,她在江城工作时更过火的也见多了,灌酒的,动手动脚的,在ktv里搂着她要情歌对唱的,都有。她喝吐过,被人上上下下摸过,差点被人扛进房间过。又能如何呢,得赚钱呀。一个人在这世上没有力量,活得注定要辛苦些。这个道理她很早就明白了。梁倾走神,张阳此时举了杯说,“陈总,还是我先敬你一个吧。多谢您款待。”陈总不乐意了,假意,说:“小张总你急什么,酒得一杯一杯喝。”桌上人都看出张阳有意给梁倾解围。梁倾粲然一笑,站起来满了红酒杯,望了一眼张阳,再向桌上说:“是我不懂事了,多谢陈总提点,还望各位前辈海涵。这杯我先干为尽。”她仰颈饮尽了杯中的酒。桌上静了一会儿,大概是没料到她前半程缩头乌龟似的,原来这么有爆发力。秦兆名行事算是正派,之前只带着方建来这些场合,这下倒对梁倾也刮目相看起来。他虽喝了几杯,红了脸,却清醒得很,目光在张阳和梁倾身上停留。梁倾在酒的涩味里,想,秦兆名大概是脑补过度,以为张阳许是对她多少有点印象或者是好感,记住了她的名字。因此才带她来吃这顿饭。中年人对于做媒的天然热情,生意上的利益驱使,大概动机各占一半。有人打趣说:“老陈你快省省吧。还是小张总晓得怜香惜玉。你该罚!”那边又吵成一圈,梁倾又陪着喝了大半杯玻璃盅的白酒。张阳表情也有些尴尬。他大概也猜到了这一层,但苦于并不了解梁倾与周岭泉的关系,也不好做什么解释。到底是跟着周岭泉见过世面的,他三两句话又把话题引到了生意上。没想到啊,许久前在港城周岭泉托来的的那句问好,竟然有这样的蝴蝶效应。也不知道这‘罪魁祸首’现在在哪里。她发觉今天想起周岭泉的次数比这一个月加起来都多。一顿饭吃到九点多,众人本来说还要找个会所继续,但张阳说今晚10点多跟迪拜的客户还有个电话会要开,众人这才作罢。走到饭店门口,天色黯黯,梁倾想起天气预报说的,明天有大雨。那几个老董都是带了司机的,陈总红着脸,打了个嗝儿,问:“小梁住哪儿,要不要我顺你一程。”秦兆名没出声,也只是看着梁倾。梁倾陪着笑,说:“不麻烦陈总了。我朋友一会儿来接我呢。”在场人当然都知道这只不过是推辞。“哦,你这朋友挺周到。”陈总不咸不淡地说了句,便将手提包往司机怀里一扔,走了。众人接着酒兴还在门口寒暄,梁倾借口去厕所,终于摆脱了他们。她方才确实喝得有些猛了,胃里不好受,脑子也昏沉,那红酒也不知道是谁带来的,跟假酒似的。她问服务员要了瓶水,灌了半瓶下肚,进了隔间,吐了一趟,没吐出什么东西来,但好歹心里好受些了,于是坐在马桶盖子上醒神。在这儿躲个半小时再走,大概不会再遇到那群人了。比起从前在江城工作的时候,今天已经好太多了。那时候做的是民事业务,什么牛鬼蛇神都有,合伙人看中她年轻漂亮,凡是饭局都带上她,她机灵,酒能推则推,能装傻则装傻,好歹混了那么几年。她太困了。前几天工作忙,每天都睡不到六小时,这会儿还来这样喝一顿。她想再这样下去肝大概会出问题,梁坤就是肝癌走的。他是不是也喝了很多很多很多不情愿的酒?人生在世走这一遭,他闭眼前后悔么?她想起了梁坤年轻的时候在望县做过一段时间的生意,也经常应酬,总是喝得醉醺醺地半夜回来,把她高举过头让他坐在肩膀上,又往她兜里塞大把的零钱,要她去请街坊的小伙伴买冰棍儿吃。那时候他可真是意气风发。她迷迷瞪瞪地坐在马桶上,神游天外,四下并不干净,平时她有些洁癖的,此时也顾不着了,迷迷糊糊,却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,像是哭了。这是梁坤走后她第一次流泪。也不知过了多久,她的隔间门被急促地被敲响。她意识转醒。偏头疼又来了 —— 尖锐的持续的痛苦,让她整个人睁不开眼。她缓了一下,才说:“里面有人。”“女士,你没事吧?需要帮忙么?”大概是酒店服务员。梁倾迟顿地望了望厕所门上生锈的钩子,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。“没事儿。抱歉。”她开了门,门外是个小姑娘,大概才二十出头,关切地看她,“你们是不是要关门了。”“需要帮您叫个车吗?”“不用。谢谢了。”
梁倾出了女厕所,往洗脸池去,按亮手机,好几条微信提醒和来电提示。陈之越发了几条微信来。本来是想约她周末吃饭,大概是见她许久没回,便又试探地问了一句,‘今天也在加班么。’梁倾单手撑在洗手台上,回他短信,说:‘抱歉,刚刚没看到,有个客户请客吃饭。’那边几乎是秒回,说:‘你现在在哪儿,需要我来接么?你喝酒了么?’梁倾心里有些厌烦的情绪,大概觉得他的语气太过热切。其实是她自己的的问题。头疼犯了的时候,对一切事物的容忍度都变得低。只回,‘不用了,已经在出租车上了。’‘行,那你到家跟我说一声。’梁倾不愿再回,还没来得及按掉手机,忽然又有个电话进来,是刘艾玲。梁倾拒接,头疼欲裂,想要去包里摸止疼药,电话又进来。契而不舍。她皱了皱眉,接了起来。“小梁。”刘艾玲态度还是那样,有些冷冰冰的,”明天有空能见一面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