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倾来港城前沈欣也耳提面命过她—— 不要犯错。梁倾一向算是个心细的人,但她这次不仅是自己来的,还带了个实习生,姓宋,叫宋子虞。她父亲是北城某科创企业老董,也是沈欣的大客户,小姑娘在美国读书,大四,因为看了太多律政剧,想要进美国的法学院深造,最后一学期闲的无聊回??国来体验社畜生活。“梁倾姐 我觉得我悟了。”“什么?”宋子虞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。对面那人,且还抄送了包括保荐人,客户在内的其他各方,存心给人添堵的意思。会议室里除了宋子虞都是正儿八经的社会人,此时都没有作声。梁倾平白有些厌恶这种处境,倒不是因为被挑出错误而觉得羞恼,只是觉得无趣透顶。打工人何苦为难打工人。她站起来,对宋子虞如常说:“本来也没多大事儿。你把这一段改改,等会发给我看之后你就可以先回酒店休息了。”会议室里的人自然都听到了,一时神色各异。对方律所派来的也是个夹在中间的中年级律师,此时表情更是尴尬极了。宋子虞机灵地朝她比了个ok的手势,目送她出了门,只差站起来给她鼓掌。 红舞鞋梁倾去安全通道里抽烟, 灯亮了又暗下来。她蛰伏在全然的静寂里。还没过一会儿,沈欣兴师问罪的电话就追来了,自然没什么太好的话给她。宋子虞是尊大佛得小心供着, 她犯的错当然也是梁倾担责。“多的我也不说你了, 对方是什么状态你也看到了,同样的错误别犯第二次。”梁倾唯唯诺诺地答应,挂了电话长出一口气。港城二月的夜晚, 冷峻的风从海上吹来,汇入这个城市的雨季。这些写字楼从不熄灯, 像城市尖锐又冷漠的心脏。宋子虞不一会儿便发过来了修改版本, 并说了句:‘梁倾姐, 我不行了,我先走了。你也早点。’梁倾一看,已近十一点。她索然无味地灭了烟,惦记起那杯还没到的柳橙汁。送餐员电话依然不通。百无聊赖之下, 她拨通了周岭泉的手机。仔细想想自上次年后的见面, 又是小几周过去。她与周岭泉的微信对话少得可怜, 多半只是无聊了偶尔相互问一句, 在哪儿,在做什么。有时没有回音,有时只是加班间隙,闲聊两句,说些无关紧要的俏皮话。倒是姚南佳最近聊天时提过一句, 隐约听陆析说周岭泉要从投行离职了。周岭泉接通的时候她倒诧异了一下。毕竟已近凌晨, 她有一种不该扰人清梦的懊恼。她说:“吵醒你了?”“还没, 刚洗漱完。怎么想起打给我。”“当然是想你了呗。”梁倾学他从前戏谑口吻, 惟妙惟肖。那边嗤笑起来, 又问,“在加班?我看你没有半分想我,只是闲得无聊。”“我在prter(见注)这儿呢。”“难怪来了也没跟我说。”“你日理万机,我也不必凡事禀告你。”“xx大厦?”“是。你要来?”
那边窸窸窣窣一阵,声音一时拉远些,像在换衣。“索性我也睡不着。”“那你能给我带一瓶柳橙汁么。”虽是挺荒谬的要求,周岭泉却没多问,说:“行。一会儿就到。”梁倾去会议室拿了包,再处理一会儿工作。半小时后下了楼。未看到什么车的影子,街上寂寂,头顶大片浅灰色的云疾速地掠过,令人觉得晕眩。梅雨季节未过,现下虽未下雨,但到处仍都是湿濡的。有几辆的士在路边苦等。她顾盼了一会儿,忽在远些的路灯下瞥见一辆磨砂全黑的摩托车,银亮的排气管,很是醒目。上面斜斜倚着个人,深色牛仔裤和黑色防风夹克,脸上有些得意又有些挑衅地望着她。“ ”摩托车许久没骑过,今晚也是临时兴起。周岭泉早就看见梁倾了,却不叫她,执意等着让她先找着自己,再欣赏她脸上一瞬错愕,无奈,又有些温柔的神情。“你这可真是” 梁倾走过来,绞着双臂上下打量他。“真是什么”“ 老夫聊发少年狂。”周岭泉听她忽地拽文,没憋住,爽朗地笑起来,惊飞了草丛里浅眠的三只鹧鸪,路灯一照,那翅膀变成巨大的一片阴影,渐次掠过两人的脸。“你这人 喏,我找了半天才买到,你是不是有点没爱心。”他边说着边将一小瓶柳橙汁递给她,明亮的橙黄色,大概他在手里握着一阵,因而还有些余温。梁倾接过,打开了盖子,一口气喝了小半瓶,这才觉得舒爽一些,不客气地将瓶子又塞回他手中,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,又抻着脖子说,“晚上空气真好。”“没吃晚饭?”周岭泉问。“老坐着,没什么胃口的,一抬头就九点多了,只想喝点酸甜口的。”“老这样胃会坏。这是经验之谈。”“行了行了,知道了,周叔叔。”周岭泉听了又笑,自己带上头盔,偏头系卡扣,问她,“想去哪儿?”“你都出动了摩托,我再不说看夜景兜风,是不是有点煞风景。”周岭泉笑她的回答,从车把上取了个女式头盔递给她,说,”带你去个地方。”他们在摩托车的轰鸣里,穿过这座精巧迷你的城市,像玻璃球里的主人公,自以为是地进行一场漏洞百出的逃亡。一切都在身后 —— 水晶写字楼群,另一侧公园里浓稠的绿和艳色的夜樱,像干在盘里的颜料残渍。居民楼小小小小的窗,叠着,使劲抬头望也不到顶,像一层一层的梯子通到低低的云里。圣约翰教堂的雕花玻璃上似有一弯狡黠的月亮,又像是玻璃球外的孩童的眼睛,看着她,看着他们。梁倾疑心是自己的幻觉,再要回头去看,却发现已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