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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(1 / 2)

雨夜梁坤住的是两人间,加上进口药物和看护,价格已是不菲。隔壁床空了,梁倾去护士站问了问。护士站的护士正在玩连连看,抬头说,“刘叔前天去世了。没跟梁叔叔说,怕他心里难受。”梁倾再进门,发现梁坤醒了,正望着点滴往下坠,脸上木然。他上了大剂量的镇痛剂,此时应该并非疼痛,但面对死亡,心灵大概时刻都被凌迟。但他这样的人,一辈子都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或者软弱,也不可能在自己这个并不亲厚的大女儿面前呼痛。他见梁倾在,没说什么,只是问她,“隔壁床的人呢。”“走了。”她答。“哦,也好,他打呼噜声音太大,我睡不好。”她父亲用方言答。她们父女情分淡薄,即便生死横拦在眼前,也讲不出体己话,甚至有时还有对抗之感。她来南城这一年多,梁坤态度始终都是这样疏淡的。大概刘艾玲的话他多少也信了,毕竟那是他的‘家人’而她只不过是‘为了从他手里多分些钱才来上演这父女情深的戏码’。“望县你爷爷奶奶那套房子给你和你妈妈。过两天律师会联系你。”他忽然说。“嗯。谢谢爸。”他只字未提他南城的财产。梁倾心里一沉,不晓得刘艾玲又在他耳边煽了什么风。但见他神色不好,不敢再去触这个话题。“开电视看一会儿吧。”梁坤径自打开了电视。坐了半小时,刷了会儿微博,喝完了两罐旺仔牛奶。电视里的男女在爱得死去活来。她满嘴都是腥甜之气,不清爽,又没带水。见梁坤又睡了,梁倾收拾了东西准备走人,刚拉开门,斜对门碰巧也拉开了。呼啦啦出来三四个人。一个穿着白大衣的女孩,黑发,低着头还在抹眼泪,后面跟着一个她长辈模样的中年男人,穿件米色夹克,梁倾瞥一眼,微微觉得眼熟。再后面出来两个,一看便是跟着这男人的,秘书或者下属一类,手里拎的也是这男人的公文包。最后出来的人,梁倾倒没有料到。竟然是电梯里那个男人。两人四目相对。那男人先别开了眼睛,倒是梁倾不慌不忙。那几人站在走廊上说着话,好像是安排车回家。前头的女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,回头跟那男人说话,那男人便神情温和地低头去听。表情十足耐心。梁倾先他们一步踏上走廊往护士站走。圆脸护士跟她道别,又听到走廊里的动静,探头望了一眼,小声道:“梁小姐你刚刚没认出来那是谁么。”梁倾说,“你说那个穿夹克的么,是有点眼熟。”“裴至军啦。”这个名字耳熟,地方新闻里面开会总坐台上的。但梁倾来南城不久,对不上脸。“他怎么在这里。”“太太病了。”“哦。这么多人来探病?”梁倾突然又有了兴趣。“是咯,那个穿得好靓的是他女咯。”小护士换成粤语回。梁倾勉强听得懂。那一行人脚步声近了,小护士便面上有些神神秘秘地凑近她,“不过你看到没,那个人”她对着那边轻轻地一点头,梁倾猜到她说的是那个男人,“他今天来第一回 都来探外母(粤语)病,那说不定是女婿咯 梁小姐知道他是谁吧?”梁倾摇头,心想左不过是个小明星,难道有什么吓死人的名头。“我开始也不知道哦,护士长告诉我的,是周家的哦”小护士报了个名字。梁倾正走神,没听清,反应了两秒钟,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港城那个周家。南城离港城近,两地又是一个语言体系,这儿的人似乎也格外热衷于港城的名流八卦。她“哦。”了一声,不再多话。不知怎的有些意兴阑珊。此时知道他是谁,还不如方才隔着大堂玻璃看,镜花水月,多好。梁倾跟那护士再闲聊几句,等那些人先走了,才不紧不慢走过去摁了下行。电梯门打开,是大堂,前些年新修成的,大片落地玻璃,外面下雨了。她没带伞,走出玻璃门,走到檐下看雨。本来赶着回家,这一下反倒没了脾气,方才病房好静,如今这场雨热闹又让人觉得平心静气。探病的一点郁郁心情暂时得解。

天地寂寂,万物蛰伏,午夜马路似一条无意义的光带,在夜和夜之间画出沟壑。她简直疑心因这一场雨走进另一个时空。—— 像只有她的世界在下雨。忽然听到打火机砂轮摩擦的声音,然后是‘啪’的一声,燃火的声音。她这才发现另一侧屋檐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。这人正点烟,另一只手护着。那光像是液体,又像一双女人的手,有温吞的平和的感情,从他的指尖,一点一点抚摸延展到他的鼻尖,橙黄变成黯红。梁倾尤在打量,这人已甩灭打火机,一切便又回到昏黑的天地里。留下他的剪影。雨在他背后磅礴地下着,梁倾一时说不上周遭到底是极喧嚣还是极静寂。他抽烟的时候,指尖暗暗的火星子,像只萤火虫,一点点吻在他唇上。又是他。梁倾直觉他也正借着这雾打量自己,又不确定,只能说服自己自作多情。雨夜太沉了,像睡不醒睁不开的一双眼睛。她料定他大概看不清自己的脸,就像她也看不清他的。刚刚小护士说过这人的名字。只是梁倾没留意听。此刻有种后知后觉的遗憾。不然起码是一段好的酒后谈资。她的人生里,这样称之为有趣的人和事发生得并不多。划开手机准备叫车。是大雨又已近午夜,车不好打。她叫了专车,贵得有点肉疼。等了十来分钟,余光看到那人还在抽烟。风雨都收了一些,烟气不散,笼着他眉眼。雨像个玻璃匣子,将他二人禁锢在同一个空间。梁倾逐渐有些不自在,低下头假装刷微信刷得认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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